7/25/2011

逛最好的書店 (雷鼎鳴)

(下周才有新稿這是八年前的舊文,書展期間找出來)  


          打書釘是我的癖好,每個星期我總會找一、兩個機會到書店跑跑,否則便會渾身不自在。就算在外地旅行,若知道有好的書店,我也會把那裏看作是遊覽重點。任何習慣若維持了幾十年,練出的功力必會非同小可,所以我對判斷書店孰好孰劣,信心十足。以我跑遍大江南北及美加的經驗所得,我最喜歡的中文書店不在台灣(誠品也不錯﹐但書太貴),不在香港,而是在北京的風入松書店;最好的英文書店則是在芝加哥大學校園內,但又不屬於芝大的芝加哥神學研究院合作社書店(Chicago Theological Seminar Co-op Bookstore)(後記﹕北京清華大學附近的萬聖書園」不遜于「風入松,風格也接近,但我更喜歡後者,原因可能是風入松」名字起得好北京上海眾多的巨型新華書店太大書太濫不夠理想)

高人揀書優

風入松英文是Forest~Song,名字起得優雅,但外觀卻毫不起眼。它在北京大學南門往東走一、兩分鐘便可到達。書店在地庫,面積不算大,絕對比不上上海或北京巨無霸的圖書城,甚至比台灣的誠品都要小,但不知怎地,總會使人感到其藏書之豐。我猜原因有二,一是它有高人選書,所以書種極佳;二是它的書更新很快,幾天不去便面目全非。近年大陸出版業十分發達,但劣書亦充斥於市,在一些大型圖書城中,讀者雖可見品種繁多的書籍,但花多眼亂,我們要耗費太多時間去找尋真正的好書。北大附近的胡同,在未清拆前,也有一些質量極好的小書店,到那裏使人忘憂,但它們規模太小,可供選擇的書不足夠。風入松卻是恰到好處,好書的比例高,到那裏找書十分節省時間。不過,那裏書香處處,大家又會太容易忘掉時間。

神學院書店在美國大名鼎鼎,記憶所及,甘陽及李歐梵都曾在香港的報刊中介紹過它。這書店十分奇特,也是在地庫中,面積不比香港的中型書店大,但藏書極是驚人。入到書店中,你會覺得進入了迷宮,書架密密麻麻,從地上直到天花板,任何一尺的土地它也會利用到。在窄窄的通道上,你又會發現一些板凳,供人坐下看書。我到過哈佛、耶魯、史丹福等大學書店,面積比神學院書店巨大的,比比皆是,但在社會科學及文史哲方面的選書,無論在數量及質量上,卻是遠遠不及。

沒有商業味的書店

神學院書店中,你會嗅不到商業味道,若你付出五十美元買入股份,便一輩子在買書及郵購上有九折優惠。沒有商業味,文化味卻是自然而然的在空氣中流動。店中有一大書桌,桌上放滿店主自選的幾十本書。不要看輕這張書桌,它是美國文化的重要指標,能夠上桌的,大多會產生深遠影響,作者若看到自己的書放在那裏,必會感到莫大的光榮。

香港的書店又如何?大學書店本應是文化的要地,但不少香港的大學書店,幾乎已淪為文具店,或主要售賣課本。香港的二樓書屋是我喜歡的地方,多年前在這些地方可買到不少禁書,使我十分雀躍。時代進步了,二樓書屋的文化味也淡薄了,但它們仍能生存下去,總也說明香港還有讀書人。不過,有個現象叫我們慚愧不已,大學書店不成氣候,必定與學生不願買書有關。外間的書店生意好點,則又或許告訴我們,社會中人對知識也許有點追求 (希望不只是買些炒股必勝術 之類的)

香港缺乏自由人教育

一葉知秋,從書店賣什麼書,可以看到一地的經濟及文化發展,甚至可知道將來當地的人會遇上甚麼問題。我與不少僱主接觸過,從他們口中,我極少聽見有批評大學畢業生專業知識不足的,但其他批評,例如有關語文能力、溝通能力、判斷力等等,卻不絕於耳。

不過,針對從外國名校回來的,後一類的批評很少。我相信問題的關鍵是在三年制的大學中,學生嚴重欠缺了一種「自由人教育(Liberal Education),而這又正是香港經濟發展最需要的。

我這裏不把Liberal Education譯作博雅教育,因為這繙譯失去原意。Liberal 的拉丁文字根是Liber,可以是,也可以是自由。但從西方Liberal Education發展的歷史中可以知道,此等教育的目的,是要開放人的心靈,使他們能從日常營營役役的生活中解放出來,重得自由。用的方法並非只是要他們擴闊知識,而是要他們讀一些偉大先哲的原著經典。


這些先哲,很多年才會出現一位,但我們卻可在書店中買回不同年代哲人的著作,同時捧讀。這等於聆聽到他們的對話,而他們的意見又往往互相矛盾,這便迫使我們不斷對他們的結論作出判斷。這種訓練是最高級的訓練,外國名校的本科生多要讀大批經典原著,這就造成了氣質及學問修養上的不同,在判斷力、自信心、及在溝通能力上都大有裨益。

香港現在缺乏真正的領袖人才,嚴重阻礙經濟發展,又豈會事出無因?倘若有一天我們可以在香港的書店中看到大量在風入松神學院書店所擺放的經典書籍,也許香港的經濟前景便足可樂觀矣!           

(2003-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