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2016

從立法會辱華宣誓看香港政治 (雷鼎鳴)


梁頌恆與游蕙禎在立法會宣誓時所作的辱華行為,幾乎引來全城齊聲譴責,當中最有力及最痛心的,可能是梁的母校番禺會所華仁小學現任校長、九龍華仁前任校長陳岡博士所撰寫的公開信(見本報1018日)。陳校長信中無一字提到行徑更使人側目的游蕙禎,也許是因為她不是港華的中小學校友,校長沒空替別人教女吧。

 

陳校長設計通識課程

 

我與陳校長起碼有一面之緣,6年多前港九華仁校友在LA開國際會議,UCLA政治學教授湯維強校友知道我剛要路過LA,在我飛機起機前3個小時致電我家要我當大會司儀,我受寵若驚,不敢不從。會議中的其中一個講者正是當時九華的校長陳岡,為盡責任,所以我也在會前摸一摸他的「底」,不致胡亂介紹他。

 

會議中,陳校長雄姿英發,報告振奮人心,聽者印象很好。年前陳校長主張小班教學(此點我完全贊同,在本報也曾發表相關研究論據),寧願縮班也在所不惜,此事與希望華仁更擴大招生的校友意見有所衝突。

 

陳校長另一身份是香港「通識教育之父」,曾在教育局領導設計今天頗為人詬病的中學通識教育課程。傳聞陳校長自己去考通識科,成績只得4級。

 

若此事屬實,便十分合理,設計課程時陳校長雖有教育理念,但實施後課程卻頗為走樣,理想與實踐不符也。陳校長未能取得高分,顯然不是校長不懂通識,而是課程與考試本身都出了問題。

 

說了這麼多,是要點明,陳校長在我印象中是位思路清明、快人快語、信奉教育原則的人,我們儘管不一定完全同意他的教育理念,但卻不可質疑他的誠信為人。他所寫的有關梁頌恆的公開信,不但是他肺腑之言,亦反映了我所認識的大批華仁校友的看法,但我估計梁是聽不進去的了。

 

梁頌恆未達華仁教育期許

 

綜觀陳校長的公開信,他最感失望的似乎是梁頌恆完全無法體現出華仁教育對學生的期許。

 

港華校歌(創於我在校時,我現在仍可不走音地唱出)顯示出,華仁雖崇尚自由精神,但絕非認可無底線、無原則的行為,校歌中有云:「What's mean or unmanly, we shun with displeasure」(任何卑劣或非君子行徑,我們都厭惡地說不),那麼梁(我與陳校長一樣,不想花時間理會更不堪的游小姐)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們「厭惡地說不」?

 

華仁仔最看不起的行徑之一是做了不敢認,毫無擔當!

 

帶上披肩,上寫「Hong Kong is not China」,這當中包含被人一眼可看穿的小學雞狡詞。從表面邏輯看,香港只是中國的一部分,香港當然不完全等同中國,但這句說話也可有另一含義,即香港根本不是中國,連一部分也不是。究竟哪一種理解才對?

 

假如有位對你滿懷敵意的人跑來對你說:「你不是人類!」從語境上看,你會把此理解為「你是人,只是人類的一部分」,還是認為有人在罵「你不是人」?我相信大多數人會認為是後者。若梁並不認為香港不是中國的一部分,他有太多的機會可澄清「香港不是中國」這故意含糊的口號,但他沒有,反而說這只是fashion,這是真正的無擔當、閃閃縮縮的行為,難免使人相信他只是戀棧高薪厚祿,不是真漢子。

 

「支那」問題的性質一樣,「支那」原本的含義並無貶意,有識之士早已知之多年,毋須有人裝腔作勢去考證一番。但不同詞語的含意會跟時代的推進而發生變化,自日本侵華對國人犯下滔天罪行後,此詞的侮辱性意義早已深植民間。

 

我在童年看《財叔》的抗日漫畫時,也知道「支那人」帶有巨大的侮辱性。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只有心靈殘缺對歷史無知的人才會認為太著緊「支那」一詞是玻璃心,缺乏幽默感。誰人不相信,可試試隨便找個猷太人,并用納粹的用語跟他說話,看看有何結果。      

 

詞義隨時代推演

 

若認為在宣誓中用「支那」一詞並無侮辱的意圖,梁為何不敢跑出來向世界華人謝罪:「我只是無知,用錯了字,不是想侮辱你們,請求你們原諒!」事實上,很多歧視性的用字原本的含義本無問題,例如,在美國若有人叫你做Chinaman,你肯定知道這是種族歧視的用語,但若按字面看,此詞並無不妥。

 

在宣誓時手按《聖經》但豎起中指不但是小學雞的動作,而且是冒犯了天主教的信眾,梁事後有沒有為此事辦告解?若有的話(很可能沒有),他也未見有勇氣公開表示悔過。至於鴨脷洲口音一事,則被冒犯的人不只是鴨脷洲居民,還包括華仁學生與校友,我未見過有華仁校友的英語是如此差勁的!

 

為什麼要千方百計左閃右避不敢擔承責任,做不到校歌中所說的「我們可昂起頭來」(We hold our heads high)?除了高薪厚祿及充當暴發戶的引誘外,這與網上文化也有不可分的關係。網上言論,多隱去姓名,無論言詞如何粗鄙不負責任,也不用被人知悉。這與年初旺角的蒙面人掟磚心態一樣。

 

精神病學家有言,當戴上面具後,容易幻想自己變成另一人。社會中一些極端分子過去習慣了隱名或蒙面的行為,就算乖張離譜,也受不到譴責,不知主流社會對這些行徑的厭惡,也許他們久居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尚自以為幽默,在大眾中表演也無妨,怎料這回卻犯了眾怒,連一些同路人也不敢太姑息,這對港人的教育也未嘗不是好事。

 

此事如何收科?我執筆時,尚未知道會否有重新宣誓,我也不想妄作猜測,但卻可分析一下議會中各方的博弈。

 

經濟學中有所謂的「毒丸」(poison pill)手段,意指在反(敵意)收購時,可在自己公司暗設下一個禍根,公司一旦被收購了,這禍根可使收購者蒙受巨大損失,收購者得悉後,自會放棄收購行動。把此手段稍為更改,我們也可理解立法會各山頭的權謀策略。

 

從某些建制派的角度看,他們實有誘因讓梁游等議員重新宣誓入局。今次事件已充分顯示這些新晉(或候任)議員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低質素,把他們留在對方陣營,豈非有屢可使用方便之極的箭靶? 這可大挫對手的民望,有需要時尚可用之以作轉移視線之工具。因此我懷疑不少建制派在大聲譴責過後,阻擋梁君彥主席容許這些人重新宣誓的意志不一定堅定。(後記:政府既已出招,建制派當然要調整策略,反對宣誓。)     

 

至於傳統泛民與極端派,也不見得真心想這幾位議員留下。他們可能會擔心這些人的留下會變成己方的包袱,而且後者也不見得都是非建制的真誠朋友。若他們失去議席,一些更具經驗及殺傷力但失去議席的泛民老將或可重出江湖,參與補選。

 

梁君彥不是強勢主席

 

不過,他們也會擔心若幾位非建制議員一旦被踢出局,建制方面的聲勢便會大盛,儘管這也只是短線的現象,非建制最初以為輸入新血是好事,但現在卻發現這可能是毒血,早點換血是好事。

 

其實建制面對的問題也有幾分相似。梁君彥主席我初識於1998年的就業專責小組中,但不熟。以我觀察,他不可能是真正強勢的主席,英國國籍一事,他應可過關,但卻有把柄被人當作箭靶,對建制不利。也許真正想他留下當主席的會是非建制中人。

 

立法會開局已是亂局,這可能還是未來的定局。中央短期內會否撥亂反正?我很懷疑。中國自古以來對地方官員都會調任,使地方勢力不會坐大,駐港京官也是幾年轉一轉。這對中央與地方的關係不能說沒有好處,但代價是新到京官往往要幾年以上才搞得清情況,其政策往往便左搖右擺,不夠堅定。在此局限下,要他們主動出擊撥亂反正,并不容易。

 

立法會若繼續動亂,香港社會與經濟自會蒙受損失,但這也許不是壞事,港人總要因損失才能更清楚自己投票時不能意氣用事,選出一些毫無能力擔當大任的人。現在多些人玩弄各種伎倆,反可使人早點警覺。不過,權謀考慮,總是比不上堅持正確的原則,做人有擔當,我是絕不希望見到立法會的低級伎倆不停上演。

 

(HKEJ 2016-10-20)